入冬了,大河水更加寒冷,而從河東泅渡到封陵渡來投的百姓卻越來越多,已不止是在河東生活近百年的秦人,更有不少河東土著。
駐紮在此的「河東守」去疾負責接收河東逃人,將老弱送到渭南去安置,青壯則組織起來編成軍隊,在寧秦縣訓練。
十月中的一天,卻有軍吏來報,說在岸邊抓到了一個與難民一同泅渡的老朽,哆嗦著告訴接應他們的長史,說有事想要求見郡守。
「他說自己是魏地士人酈食其,聞攝政當國,使辛郡守屯兵封陵渡口接應百姓,特來投效,原得見郡守,口畫天下大事。」
「是個士人就張口閉口天下大事。」
去疾笑了笑,沒有當回事,這月余間,不乏關東遊士來投奔他們,但去疾與之交談,多數人都沒真本事。
「是個怎樣的人?」他心不在焉地問道。
「看上去像個大儒,衣儒衣,頭戴巍峨的高山冠。」
「儒生?穿著這一身還能泅渡過來?想來他水性一定極好。」
去疾沒了接見的興趣,和大多數北伐軍官一樣,他並不太喜歡儒生,覺得這些人誇誇其談,沒什麼本領,遂讓人去將此人趕走:
「請替我謝絕他,說我正忙於公務,未有閒暇見儒生。」
但長史出去一會後又回來了,告訴去疾道:「下吏方才將郡守之言告訴那老儒,老儒卻瞋目按劍叱我說,『快些,再去告訴郡守一聲,我並非俗儒,而曾是張耳謀士,有大夫身份,曾走遍魏地,深知河東虛實,要將這表里山河之地,送給攝政』!」
去疾這才放下了手中的毛筆,感到驚奇。
「張耳謀士?還是個大夫?且讓他進來看看。」
不多時,長史引著那人入內,卻見此人六十多歲年紀,白髮蒼蒼,年輕時應是個八尺的魁梧漢子,只是年紀大了縮了些,其儒冠已經扔了,儒袍也割了礙事的長袖,腰上反掛著劍,大搖大擺地走了進來,不似一般人,見了去疾下拜,而是只作一長揖。
去疾輕咳一聲道:「客便是酈食其?為何不拜?」
酈食其卻一笑:「聽說大秦攝政敬老,六旬以上者賜鳩杖,見縣官不必拜,老朽六十有二,自然不拜。」
這老頭對關中的新政倒是知道甚多,一旁的長史斥責他道:「此乃郡守,可不是縣令。」
酈食其卻哈哈大笑起來:「無地的郡守?治下之民不到萬人的郡守?老朽敢問,郡守在此,是為了幫張耳鞏固河東防禦呢?還是為攝政收取河東人心,為東出做準備的呢?」
「豎儒!」
去疾有些惱火了:「自然是奉攝政之命,為收取河東做準備,何謂反助張耳?」
酈食其板起臉,擲地有聲地說道:「既如此,郡守豈能倨傲而不見長者,老朽之所以著儒服,是因為秦吏素來仇視儒生,以儒生形象行走河岸,又持大夫符令,魏卒便不疑我會西渡。」
「我西行之心急切,冒著性命危險,渡過大河,本想以口畫天下大事為由見到郡守,而郡守卻說什麼『無暇見儒生』。如此以貌取人,焉能收取河東豪傑士人之心?若攝政所任的郡守、將尉皆如此自大,恐攝政將失天下之能士,更錯過了早日一統關東的良機啊,郡守幾誤了攝政大事……」
去疾被這老儒一通搶白,麵皮有些發紅,他這些時日榮升二千石高位,確實有些得意,也沒了南征時,向黑夫推薦韓信這等人才時的舉賢之勤,只好道歉道:
「是去疾有錯,只聞先生之容,如今方知先生之意矣。」
乃請酈食其就坐,上熱湯為之驅寒,豈料酈食其卻將碗往旁邊一推,問道:
「可有熱酒?」
去疾只好讓人將自己的酒分享出來,心疼地看著酈食其牛飲,喝得滿臉通紅——黑夫提高了酒稅,且只能官府釀製少量,能大口喝酒的人不多。
「先生果是張耳謀士,還是偽魏大夫,為何隻身西來?」
他心中仍有懷疑,前段時間抓六國間諜的風潮,才從咸陽傳到寧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