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志常的回答是如此的荒謬,偏偏他的言語卻又如此真誠,讓謝安也生不出懷疑的味道。
不過他也鬆了口氣,南方的勢力越複雜,整合起來就愈加困難。
他心中對未來已經有了規劃,北府兵將是他計劃重要的一部分。無論謝家將來如何,只要為北府兵找到一個合適且可以繼承他和謝玄理念的英雄人物,將大有可能掃清南方搖搖欲墜的分裂局面。
且這個人,不能是高門子弟,做事自然不用他和謝玄那樣的處處制肘。
只是這人物能不能出現,也是未知數,謝安第一次生出要寄託天命的感覺。如果漢統終不能斷絕,必有英雄人物響應出世。
謝安夷然道:「我也許久未曾享受到和人清談的樂趣,不過在此之前冒昧的問一句,道尊是否和支道林相識。」
李志常抿了一口清茶,任由香氣在舌尖縈繞,目光一如清水,投注在秦淮河水之中,語氣怡然道:「支道林我認識他的時候,他才不到三十歲哩,相比北方佛教的條條框框,支道林對佛法更有妙解,他是將佛法和老莊結合起來的傑出人物,縱然我不喜佛門,也不得不承認,在武道上他雖無頂尖的建樹,但在性命修養上,已經不遜色道門的大宗師。他這種人人可以成佛且不必拘於俗的理念,遲早會被發揚光大,可惜他佛法高妙,卻無降魔大能,要將這種佛法理論推行,需要另外一個驚天動地的人物去實行。」
謝安心下已經瞭然,李志常便是支道林所言的高人。
同時對於李志常為何相貌如此年輕,這一點他倒是不驚奇,魏晉以來,道門經過先秦以來的蓬勃發展,駐顏有術的人大有人在,即使白日飛升的軼事也多有記載,不然魏晉也不會那麼多談玄論道的士人。
謝安拋開心事。重新做回那海雨天風獨往來的謝安石,欣然笑道:「君乃道門高人,謝安有一難相問,不知對抱朴子常言『我命在我不在天。還成金丹億萬年』有何見解?」
這便是魏晉以來,常有的清談了。
李志常聞言一笑,只是道:「安石姓天命乎?」
謝安不由暗叫厲害,他欲試一試李志常的學識,卻沒有想到李志常反將他一軍。他有武侯之才也有梁鴻之志。在現實和理想中徘徊,正是他一生最大的寫照。
因為他出身頂級門閥,便註定了他和以王謝為代表的世家大族,有斬不斷的干係,所以雖然有掃盡大晉弊政的決心,也一直這樣做,仍舊不能如王猛那樣大刀闊斧的改革,說到底他並不是商君一樣的人物,為做大事,有九死不悔的氣概。
但是建立北府兵。潛意識中他仍舊有暴力改革的心愿,讓家族中唯一出色又性格剛毅的謝玄掌管北府兵,又何嘗不是寄託了他對謝玄最隱秘的願望,那就是做另一個桓溫。
可是謝玄終究不是桓溫,他的家族包袱太重,跟他一樣,終不能解脫。
所以他一直以來雖然盡全力想朝好的一面發展,局勢仍舊沒有太大的改善,他對李志常一句『我命由我不由天』,何嘗不是對自己的拷問。
是破釜沉舟。還是等待真龍天子掃清寰宇,成了他心中最大的疑難。
李志常若真是道門不世出的高人,對此定然有別樣的看法。沒想到李志常有洞悉人心的能耐,不答。反而拷問他。
謝安默然片刻道:「儒家順應天命,最後渾如太極,道家順行成~人,逆行成仙,最後可得陰陽。如佛家之正覺,儒家之太極。道家之金丹,皆是超脫輪迴的道果,絕無高下之分,萬物有陰有陽,既然能信天命,自然有不信天命,正如有無之並存,不過謝安因為自身的處境,仍舊不得不信天命。」
李志常拍掌而笑道:「安石有大智慧,我送你一句話,以前有人說過,你也一定聽過,那就是盡人事聽天命。」
謝安雙目倏的亮起來,長笑道:「我想無論是誰,道尊都可以成為他的朋友。」忽而又嘆息道:「可惜這世上又有幾人能夠見到道尊一面,又有誰能夠做道尊的朋友。」
李志常目光投注到秦淮河水之中,目光隨著波光變化而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