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讀書自立,頗有顏回居陋巷,一簞食一瓢飲,人不堪其憂,回不改其樂的氣節。
因此為家務操勞,縮衣節食,勞其筋骨,餓其體膚,亦沒有自怨自艾。
只是自半月前,他天天晚上都夢到一個情景,好似有一座山,山很高,團團雲霧繚繞,其間有一個高台,明月如水,披灑在道人身上,幽遠飄渺。
他就坐在道人底下,那道人化出一面水鏡,上面居然有一家子其樂融融的情景,其中一個美貌少婦和一個儒雅男子,帶著一個幼兒,過得極為幸福。
直到後來,那男子有一天得了暴病,很快就逝去。
婦人最後亦改嫁他人。
種種場景,如露亦如電,變換極快,到後來幼兒漸漸長大,分明就成了他自己的模樣。
偶爾一夢還算不了什麼,連續半月皆是如此,少年不得不心生疑惑。
對應種種,加上近日在鄰裡間旁敲側擊,心中有了猜疑。
只是他性情沉穩,沒有表露。
今日如往常一樣,做完手上的活計,才從從容容入堂詢問母親。
他之前毫無異樣,突然發問,王氏自然掩飾不住,眉宇間生出異色。
王氏見到少年不急不迫,十分鎮定,心想到:到底是他的種,即使長在尋常人家,這份氣度風采,亦不是鄉野小兒,可以比擬。
她說道:「你既然聽到了什麼風聲,那我也不妨告訴你,你本來姓周,名元亮,遠祖周斌還做過大夏朝的宰相,數百年來你周家敗落。直到你高祖周秦的時候,在關中清水縣做了縣丞,定居那裡。你祖父、你父親亦在清水縣,你生身母親生你時難產去了。後來便是我嫁給了你父親周宏文,後來因為一些事故,不得不舉家搬到這蜀中,只是在你兩歲的時候,你父親就得了急病走了,他走之後,咱們孤兒寡母,無依無靠。只好帶著你嫁給了朱家。」
王氏說來簡略,落在周元亮耳中,不吝於九天霹靂,原來夢中所見,無一不是真的。
當然他也沒看到王氏拋棄他沒有成功的那些事,王氏自己也沒說。
他只知道王氏雖非他生~母,卻帶著他改嫁,著實難得,這份恩情,這份養育之恩。重於泰山。
同時亦知道自己不是朱家的子孫,更不知如何自處。
他心中傷感,戚戚之情。王氏亦能感覺到。
當時即使有拋棄他的心思,可是這麼多年下來,早就將對方視如己出了。
周元亮默然而退,第二日終於做了決定,說要外出遊學。
王氏心裡知道留不住,也隨他去了。
周元亮孑然一身出了朱家,只感覺天地茫茫,無一可容身之處。
他想到了那座山,山上那個道人。
到底他是有根性的人物。心中隱約知曉恐怕那道人跟自家干係不小。
他讀書過目不忘,仔細回憶那山情景。以及山中草木,對應從前見過的荒經。發現那山極有可能是五台山,起初又叫做太乙山。
只是這一路千山萬水,他不過十二三歲,要去那裡,可謂艱難險阻。
他心中不免道:「亦未必是那裡,怎麼能為了一個虛無縹緲的夢,就千山萬水而去。『
心中另外一個聲音道:「你已經破家出門,難道就這樣灰溜溜回去。天下事有難易乎?為之,則難者亦易矣;不為,則易者亦難矣。」
他長在蜀中,當然耳濡目染下,知道大儒彭端淑的《為學一首示子侄》的故事。
那篇文章講道:蜀中有兩個和尚,一窮一富。
窮和尚對富和尚說:「我想要到南海,怎麼樣?」富和尚說:「你憑藉什麼去南海?」窮和尚說:「我只要一個瓶子和一個飯缽就足夠了。」富和尚說:「我幾年來一直想要僱船順江而下,還沒能夠去成呢,你能憑藉什麼去南海?」到了第二年,窮和尚從南海回來,把這件事告訴了富和尚。
蜀國邊境距離南海,不知道有幾千里的路,富和尚沒有到南海,窮和尚卻到了。人們立志求學,難道還比不上蜀國邊境的那個窮和尚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