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凱申穿著一身中山服,挺直腰板坐在沙發上。這是他一貫保持的對外形象,除非在親人或心腹面前,常凱申永遠都站得直、坐得直。剛開始有可能是裝的,不過裝了幾十年也就成為習慣。
周赫煊就顯得吊兒郎當了,他斜倚在沙發上,翹著二郎腿問:「委員長怎麼有空到我這裡來?」
常凱申也不在意周赫煊的態度,端起茶碗道:「我聽賤內說,周先生對法家思想頗有研究,所以來請教一二。」
周赫煊笑問:「委員長一向推崇心學,怎麼也對法家感興趣了?」
常凱申一輩子最推崇的就是王陽明,在幾個月前,他還把陽明心學定為中國的立國精神,公開演講道:「要知道日本所以致強的原因,不是得力於歐美的科學,而是得力於中國的哲學。他們日本自立國以來,舉國上下,普遍學我們中國的是什麼?就是中國的儒道,而儒道中最得力的,就是中國王陽明知行合一『致良知』的哲學。他們竊取『致良知』哲學的唾餘,便改造了衰弱萎靡的日本……」
常凱申晚年困居台灣,除了寫日記強國以外,也耗費很多精力來研究儒學,還寫了本書叫《科學的學庸》。可惜蔣先生學問有限,各種尋章摘句、牽引附會,根本沒有自己的獨特見解,而是挪置引用儒家傳統學說,把修身治國之道概括為八項條目,即:格物、致知、誠意、正心、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
面對周赫煊的疑問,常凱申笑著解釋說:「陽明心學自然是立國之基、做人之本,但君子博採眾長,多了解一下其他學說亦非壞事。我對法家的法術勢三位一體比較感興趣,周先生可以詳細說明嗎?」
周赫煊有大把時間跟常凱申瞎扯淡,他笑道:「『勢』是『法』和『術』的根基,君主有了權勢,才能制定規則和玩弄權術。比如明末的崇禎皇帝,他在位的後期其實已經失了『勢』。皇帝失勢,則大臣和武將都陽奉陰違,大明的國法被肆意破壞,再高超的權術也無法施展。」
常凱申點頭道:「請繼續。」
周赫煊笑道:「再來說『法』,『法』是『術』和『勢』的維繫者。所謂無規矩不成方圓,有了規矩,臣子和百姓才能各行其道,就像火車行駛在鐵軌上。一個君主再有權勢,如果任意破壞規則,那必然引起群臣反彈。史書上講的所謂無道昏君,正是特指那些不守『法』的帝王。儒家所說的倫理綱常,其實也是一種『法』,共同約束皇帝和臣子。」
「無道即無法,這個說法很有道理。」常凱申點頭道。
周赫煊又說:「最下的就是『術』,『術』是『法』和『勢』的執行者。它可以是帝王權謀之術,也可以是國家的施政方針。比如教育部剛剛頒布的那個《短期小學辦法》,就是『術』的一種。現在中國的情況很難實現全民義務教育,又有無數的大齡失學兒童存在,因此在推行義務教育的時候就要講究策略,短期小學教育是個很好的辦法。」
常凱申思考了片刻,問道:「那你說說,我現在的法、術、勢如何?」
這個才是重點啊!
周赫煊笑道:「我不敢說,說出來你要生氣。」
「今天只是學術討論,不摻雜個人情緒,周先生但說無妨。」常凱申道。
周赫煊語不驚人死不休的直接來一句:「委員長,你正在失『勢』。」
常凱申臉色有些難看,忍著怒火道:「怎麼講?」
周赫煊沒有理會常凱申的臉色,說道:「『勢』無常形,它是多方面的結合體。不管是東方還是西方,都非常看重『道統』,『道統』代表著民心。說穿了,就是官員百姓對統治者的認可,只有被大多數人由衷認可,領導者才有最穩定的權威,正所謂『得民心者得天下』。曹操為什麼要挾天子以令諸侯?因為漢室道統未失,漢獻帝的權威仍在,曹操需要借皇帝的『勢』,才能施展自己的『術』,推行自己的『法』。」
常凱申問:「既然漢獻帝還有『勢』,那他為什麼又被曹操控制?」
周赫煊笑道:「『勢』是很多方面的集合,漢獻帝只保留了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