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的袞袞諸公,說穿了,就是科道言官,大捷前後,他們完全變了個樣子,以前提到俺答,都是又悲又憤,動不動就是騎射無雙,過萬不可敵,輕啟邊釁,禍國殃民;等到捷報傳到京城,他們立刻大變臉。
挺直胸膛,說話聲音都大了,紛紛要提攜玉龍為君死,躍馬橫刀,殺進草原,燕然勒功,仿佛俺答就是土雞瓦狗,不值一提。
從自卑到自大,轉變得如此快速,也如此草率。
當然身為三軍統帥,唐毅可沒有盲目樂觀,同時也不會自卑氣餒。平視對手,才能心平氣和看得清楚。
首先,九邊的積弊還沒有改變,將帥無能,軍戶制度弊端叢生,城池墩堡年久失修,無法抵禦攻擊。軍中空額嚴重,馬匹不足,機動能力差,火器裝備少……
不把自己的問題調理好了,想要徹底擊敗對手,一點也不現實。
至於俺答,他受了重創沒錯,可是他縱橫草原三十年,積威甚深。一次慘敗,還不足以造成群雄四起,一起反對俺答。
受創之後的俺答,會更加瘋狂報復,同時也會更加小心謹慎。
就拿這次來說,不是唐毅用互市開邊的誘餌,把俺答吸引住,戚繼光絕沒有長途奔襲,一戰成功的機會。
天時地利人和都占全了,日後還想重複奇蹟,恐怕就辦不到了。
蒙古人肯定會吸取教訓,不再和明軍進行大規模的主力交鋒,轉而利用速度的優勢,分散兵力,同時襲擾漫長的邊境,讓明軍疲於奔命,顧此失彼。
而積弊重重的九邊,面對著新的局面,肯定會左支右絀,難以為繼。
聽完了唐毅的分析,張溶和張永明都忍不住伸出了大拇指。
沒有成功是撿來的,唐毅的見識果然高明,不驕不躁,冷靜客觀,絲毫沒有被勝利沖昏頭腦,而是想的更長遠,更透徹,能有人如此統帥,實在是大明之福!
順著唐毅的思路,眼下大明最缺的就是時間,乘勝和談,免得俺答狗急跳牆,魚死網破,是最好的選擇。
只是顯然那些清流會不高興,甚至會指責唐毅畏敵避戰,懦弱無能。
在他們的字典里,除了黑就是白,沒有一點灰色。
說來可悲,作為孫子兵法,三十六計薰陶出來的後人,竟然如此榆木腦袋,不知變通,也不知道該哭,還是該笑。
張永明沉著臉思量半晌,說道:「唐帥,這道疏我上!我向朝廷建議,同俺答乘勝求和。」
萬萬沒想到,張永明會如此義氣,唐毅反倒不好意思了。他不過是希望張永明能以左都御史的身份,壓制科道言官,免得給自己添麻煩。
誰知道張永明竟然願意給自己當馬前卒,開第一炮,弄得唐毅誠惶誠恐。
「總憲大人,身為宣大總督,下一步的作戰方略理應由我提出,怎麼能勞煩大人!」
「呵呵,唐帥正因為你是宣大總督,俺答的克星,才不能讓你隨便表態,須知道,你的一言一行,舉足輕重,比起我這個左都御史可重要多了!」
張永明看似說笑,實則卻是發自肺腑,他和唐順之是好朋友,徐階又是提拔他的恩主,夾在中間挺難做人的,張永明對官場越發厭倦,看淡了官位,做事也就憑著良心,只要對大明好,他義無反顧。
在宣府逗留了五天時間,張永明詳細了解了戰鬥的經過,檢查過了人頭和俘虜,拿到了立功將士的名單,又把俘虜的蒙古貴胄,還有漢奸都集中起來,在兩千騎兵的護送之下,轉回京城。
聲勢浩大的隊伍到了京城,兩邊的百姓都擠滿了,翹首以盼,比起一年多之前,唐順之指揮的大捷,更加壯觀無數倍。
看著一車一車的人頭,還有不計其數的俘虜,百姓們紅光滿臉,嘖嘖稱奇。
當勝利品運到了午門之後,徐階更是親自出迎,唐順之,還有新進補充的兩位大學士嚴訥和李春芳都緊緊跟隨,加上兵部尚書胡宗憲,吏部尚書楊博,成國公朱希忠,數得著的大人物都來了。
尤其是朱希忠,搶步衝上來,繞著戰利品,一邊看,一邊搓手,咧著大嘴,笑得別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