竇儼的話語,讓竇儀微微一怔,張了張嘴,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大虞疆域廣闊,短期內是不存在土地吞併問題的。
為了吸引百姓遷徙黃河以北,不論是山西還是河北、幽州,朝廷都出台了許多租地降息的政策。百姓只要願意舉家北遷,便能領取相應勞力的土地,而且只需支付少量的租借費用,耕種滿十年或者五年,則土地歸百姓所有。就連遷徙的費用,都是朝廷支付。以各種政策填補北方人口的不足,諸多無地生活困苦的百姓,朝廷甚至半強迫的將他們送到北方生活。
勞力不缺,還有足夠的土地,只要不遇到災荒之年,糧食是完全可以自給自足的。即便遇到災年,也有南海諸國這個大糧倉,不至於出現糧食短缺,無糧救濟賑災的情況。
盛世的機遇就擺在面前,只要不遇上楊廣,豬在風口上都能振翅而飛。
面對這種情況,繼續一味發展農業,只會讓朝廷開倒車,讓已經富足的百姓陷入困苦之中。
穀賤傷農!
這個道理,竇儀又怎麼可能不明白?
到了這一步,發展商業已經是不得不幹的事情。尤其是在海外貿易上獲得巨大的成果之後,以竇儀的才智,怎可能察覺不出商業富國的道理?只是他不願意往這邊去思考而已。
竇儼此刻揭開了面紗,讓竇儀偽裝不下去了。竇儼不客氣的說道:「兄長已經意識到,想要百姓富足,商貿的繁榮才是關鍵。其實這已不是先例,是必然之事。重農抑商是歷朝歷代之國策,從先秦獎耕戰、抑商賈開始,秦至隋唐崇本抑末,雖一直如此,內中政策卻一直放寬。最初士人不與商人往來,到近親有人從商者不得為官,直至唐中後期,商人之後可以科舉為官。即便是前朝世宗,亦曾南下從商,補貼家用。」
竇儀道:「借前朝之鑑,取長補短,固本創新,本就是治理天下之法。農業是根,這根基強壯,遂以商富民,理所當然之事。為兄問心無愧,並不覺得半點不可。」
竇儼贊道:「兄長壯哉,朝廷正因有兄長這般開明且一心為民的良相輔佐,才有今日之盛。」
竇儀壓下心中怒火道:「休要給為兄戴高帽,為了朝廷,為了百姓,順應時勢,以作調整,此在情理之中。可你說的卻是什麼話?你接管學堂才幾年?竟敢大言不慚,放言數學之深,勝過聖人留下來的四書五經?數學之重,可比孔孟之道?讀書能明理開智,此乃千年文化傳承。你憑什麼一句孔孟之道,教人明理,數學卻讓人開智,就否認聖人之學。」
他重重地拍著桌子道:「孔孟之道,四書五經就不能開智了?你有今日成就,靠的是什麼?你別告訴為兄,你有今日成就,靠的是數學休要憑你個人揣摩出來的東西來質疑你我學了五十年都沒有學透的聖人學問。」
若非面前這個質疑孔孟之學的人是他最親近的弟弟,竇儀早已甩袖而去了。
竇儼之前的一番話,已有嚴重質疑孔孟學說的意味。身為聖人弟子,在這個儒家獨尊的時代,這種異類思想是難以接受的。
今日竇儼這些話如果傳出去,必將受到干夫所指,為士林唾棄。
竇儼卻早已料到這一幕,類似的情形,在不久前已經出現過一次了。只是訓斥他的人換了一個,不過相同的是兩人都乃他最尊敬的對象:一個生養教育的父親,一個如父一般的長兄。
看著已經動怒的兄長,竇儼並沒有與之爭辯,而是靜靜的看著對方,待他略微平復心情之後,方才道:「兄長,弟以為聖人千言,不同人的眼中有不同的意思。孔聖留下來的經典,傳承至今,到底真實何意,誰又有把握悟透?別的不說,就父親傳授我們的經義,便於潛夫先生,大有不用。是父親說得有理,還是潛夫先生
說得在理?」
竇儼口中的潛夫先生,就是張昭。
竇禹鈞、張昭、田敏這三人同為中原的文儒領袖。
竇禹鈞重教育,而張昭重校釋。
中原最亂的那些年,還保留文化種子,於張昭不辭艱辛的校釋六經功不可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