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是……
劫難。
註定要發生的劫難。
師巫洛推到入鞘,右手袍袖捲動間,露出腕上扣著的一枚鐲子。一枚雙夔龍的暗金古鐲,和仇薄燈左手腕上扣著的一模一樣。他沒有再說話,轉身離開了。
一蓬金塵在濃稠的瘴霧中炸開,紛紛揚揚地落下。
天外天,上重天,神龕閣
閣中燈火如晝,一盞盞長明燈點在一塊塊黑沉漆金神碑前。龕閣中沒有風,但其中一盞長明的火燭忽然搖了一下,火光閃爍間,照亮對應神碑上刻的名字「東野之神羆牧」。
咔嚓、咔嚓。
先是一道裂縫,轉眼間密如蛛網。
啪。
神碑破碎,長明燈滅。
咚——咚——咚——
雲霧繚繞處,忽然響起了沉重的鐘聲,鐘聲穿透雲層,在高高的蒼天之上迴蕩。冥冥之中,一尊尊古老的存在猛然自沉睡里驚醒。
…………………………
城北門。
驚鴻舟降落在一片廢墟里,不過就算山海閣閣主本人親自,也很難認出這艘飛舟就是他珍愛多年的「驚鴻」了十丈長三丈高的飛舟現在縮水成了八丈長二丈高,尖而修長的首尾不翼而飛,緊密排列的肋骨板里凸外陷,鶻翼般的纖長披風板像鴨子的翅膀被退了毛,至於三片玉貝般的帆就更別提了……只剩下最後一小塊,可憐兮兮地垂在折了的桅杆上。
船上,左月生、陸淨和婁江三人東倒西歪地癱了一甲板。
婁江支撐著身,搖搖晃晃地爬起來,一步三歪地挪到驚鴻舟的船舷,慢騰騰把自己掛了上去,向下一張口,頓時哇哇大吐起來。
「姓婁的……」左月生正面朝下,趴在船板上,有氣無力地動了動手指頭,「行行好,拉我一把,我在這吐,會被隔夜飯嗆死的。」
婁江沒理會他。
這廝,真的太不當人了。
之前他在半空不知道喊了多少次「你們來替我開一下驚鴻」,這兩個孫!子!充耳不聞,結果一遠離城中心,左月生就夥同陸淨生拉硬拽,把船舵搶了過去。船舵一落到左月生手裡,婁江就把眼一閉。
飛舟一到左月生手裡,那就不叫「驚鴻」了,叫「驚魂」!
能把飛舟開一艘報廢一艘的,十二洲連海外三十六島,獨山海閣少閣主一家,別無分號。
「婁江?婁師弟?婁哥哥——」左月生捏著嗓子喊,「好哥哥——」
「嘔!」
倒在一邊的陸淨瞬間撲騰撲騰爬起來,抓著船舷吐了個天翻地覆。
「你嗆死吧!」婁江方才就差把自己的腸子一起吐出來,吐到口鼻都是酸水,此時就像根麵條一樣,靠著船舷軟踏踏地滑了下去,雙目無神,已然超脫了世間凡塵,「回……回山海閣後,我就跟閣主提請去駐紮不死城……這世界上,姓婁名江的,跟姓左的胖子不能共存。」
「你……為什麼不早說?」
陸淨一邊吐一邊斷斷續續地問。
回想起剛剛無數次飛舟貼著地面山石擦過,無數次牆垣角樓從鼻尖刮過……這關城門的一路上,大半驚險居然不是來自打瘴霧裡躥出來的魑魅魍魎,而是來自開船的左月生。
陸淨覺得自己從此以後可能會得一種無藥可救的病,一種能生白骨活死人的藥王親爹都治不好的病。
叫「見舟欲吐」。
「呵呵,」婁江無師自通地學會用最簡短的音節表達最強烈的憤怒,大概古今中外,人的感情總是共通的,「你們讓我說了嗎?」
這還真沒。
陸淨先前哪裡曉得左月生開飛舟是這個德性,一腔熱血腦子犯渾。左月生揮臂大喊「以生死之交的名義,把這傢伙拽開」,陸淨就幫他把婁江拽起來了。現在想來,當時婁江的確想對他說些什麼,但被左月生死死地捂住了嘴。
等船舵到左月生手裡後……
也就沒他們說話的餘地了。